崔莹谷雨项目原创——腾讯新闻
美国著名的非小说作家(从左到右)，理查德·普莱斯顿，盖伊·特立斯，特雷西·基德
非虚构写作一定要真实。其实有很多所谓的“非虚构作品”，都是采用虚构和小说夸张的手法。编造内容，因为不喜欢事件的发展而编造，正是基德强烈反对的。
作者|崔莹
编辑|李远
制作腾讯新闻的美国著名非虚构作家特雷西·基德，现年74岁。她出版了十多部非小说类作品，获得了许多奖项。
这些作品包括关于美国贫民窟一位普通小学教师教学经历的《小学生》，关于老人之家的《老朋友》，关于传染病医生保罗·法默的《越过一座山，另一座山》，关于工程师如何将新电脑推向市场的《新机器的灵魂》——最后一本书，为他赢得了1982年的普利策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。
即使他如此多产，Kidder在写作的过程中仍然会感到无聊和苦恼，但他的编辑和朋友理查德·托德可以分享他的担忧并解决问题。经过46年的合作，托德一直是他非小说作品背后的英雄。这种作家和编辑长期合作的案例，也可以称得上是美国非小说创作领域的一个传奇。
为了帮助更多的非小说爱好者提高写作能力，他们还出版了一本叫《非小说艺术》的书，这本书结合了他们的创作感受和经历，分析了近百部非小说作品。“不要关注技术，这无异于自恋，多讲故事”，“作者对主题的理解变成了故事本身”，这些都是金句。2020年5月，这本书的中文版问世了。
不幸的是，2019年4月21日，托德意外去世。基德的经纪人在给谷雨的回信中写道:“基德正在写一本新书，但没有他亲爱的好朋友的陪伴。”最近，谷雨和基德就非虚构艺术和非虚构写作进行了对话。
“父亲曾经告诉我，从事非小说类的写作时间太长，最好嫁个有钱人。”基德在与《谷雨》的对话中提到，在美国靠非小说写作谋生并不容易。他的写作生涯变得轻松了许多，因为他写了《新机器的灵魂》，这是一本40多年前很好很受欢迎的书，但不是每个非小说作家都这么幸运。
他说，在过去，成为一名非小说作家的方式通常是为一家报纸工作，先写报道，但现在，这种工作越来越少——报纸要么倒闭，要么裁员。“我觉得现在很乱。”他说。
普利策奖得主特雷西·基德
在对话中，基德反复强调了一点:非虚构写作必须真实。其实还有一些所谓的“非虚构作品”，采用虚构和夸张的手法。编造内容，因为不喜欢事件的发展而编造，正是基德强烈反对的。
“当我读布鲁斯·查特文的《歌曲的疆域》时，我以为我在读一本非小说类的作品，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。当我发现这一点时，我非常不满意。”他说:“如果你告诉读者这是一个非虚构的故事，那么它实际上应该是准确的。如果改了人物名字，就要让读者知道。”
“我非常坚持，如果要把一些作品称为非虚构，那么应该是准确的。”基德说。
此外，基德并不认为一部非虚构作品的成败取决于惊心动魄的主题。“任何主题，只要作者感兴趣，并以自己的方式写作，都可以成为一个好主题。”
“我觉得实际发生的事情比我脑子里发生的事情有趣多了。如果你对自己写的东西失去了信心，这些信息就会以某种方式传递给读者，比如在你的句子里透露出来。写作时，一定要权威。”他指出。
以下是谷雨和基德的对话。
从事非小说写作不足以支撑家庭
《谷雨》:你大学学政治是怎么成为一名非小说作家的？
基德:我大学时写过小说。当作家是我的大梦想。后来我参加了美国爱荷华大学的著名作家工作坊项目，在那里我偶然从非小说写作中得到一些启发，比如非小说写作如何讲述故事。我被深深吸引，开始走出想象，看着身边的世界。我越来越喜欢非小说类的写作。
谷雨:你以前是自由撰稿人，主要给《大西洋月刊》投稿。做一个非虚构作家容易吗？
基德:非小说写作满足了我无聊的好奇心。我靠它生活，过得很开心。但说实话，这份工作还不足以养家糊口。
40多年前我有幸写出了《新机器的灵魂》。这本书出版于1981年。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，卖了很多，是商业上的成功。此外，它还获得了普利策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。这让我的写作生涯比以前轻松多了。
谷雨:你在一次公开演讲中提到:“想从事非虚构写作，最好先找个有钱人结婚！”
基德:哈哈，我没有嫁给有钱人。我老婆以前是学校老师，有正常收入，不然我们的生活会很艰难——那是一段可怕的时光。
父亲曾经告诉我，写非小说太花时间，不如嫁个有钱人。除非你和我一样幸运，否则无论你成为诗人还是作家，都很难谋生。在美国，任何一个能靠写作谋生的人，如果不承认自己很幸运，那就是在误导人。
《谷雨》:你发表了十多部非小说类作品，涉及各个领域，包括计算机、学校教育、医学。你如何确定要写的主题？
基德:有时候是周围人的建议，有时候是想多了解某个话题。不善于发现新的话题，经常不知道下一本书写什么。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部分，但我一直在朝着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努力。
我从来没有对写名人产生过浓厚的兴趣，部分原因是我觉得这类非小说类作品比较难写:名人比较谨慎。我更感兴趣的是从事某些职业和弱势群体的人，不知名的工人，人们的谋生方式，以及与道德有关的故事。我对总统的工作不感兴趣，因为它可能涉及不诚实和欺诈。如果我写教育相关的书，我不会去找教育部长，而是找一个从事教育的人。
人类学家、传染病专家保罗·法默(Paul Farmer)是我写的一个名人最亲近的人。他的故事令人激动，但我第一次见到他时，他并不出名。我可以非常近距离地了解他，和他一起旅行。不像某些名人，他身边没有公关人员。
保罗·法默正在检查一名患有肺结核的10岁男孩。纽约时报照片
《谷物雨》:你和理查德·托德共事了40多年。你的书几乎都是他编辑的。他是怎么影响你的？
基德:迪克(理查德的简称)去年去世了，在那之前的46年里，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和编辑。我和他讨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，并从他那里得到了建议。在某种程度上，他教会了我如何写作。我从他那里学会了考虑编辑和读者的需求，比如如何让文字对读者友好，不要爱上自己的语言，这些都可以在《非虚构艺术》里找到。
不可思议的是我越来越找他，几乎每一个问题都会问他。我们互相开放，讨论的过程总是很有趣，因为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。听到他去世的消息，我发现我想马上给他打电话，问他怎么处理他的去世。这种感觉太诡异了。
谷雨:你认为所有的编辑和作者都应该像你一样合作吗？
基德:这种关系不常见。作家和编辑经常对峙。遇见迪克是我最大的幸运。他具有编辑应有的“利他”精神，即全力以赴为他人创作。很多人没有这个德行。在很多情况下，编辑的个人野心阻碍了作品的完美。
作家需要第二双眼睛
《谷雨》:在《虚构艺术》中，你反复提到修改手稿的故事。为什么重要？
基德:我觉得初稿很难写，但帮助我理解我想表达的东西非常重要。讲故事不是总结，也不是总结。我平时的资料比上一本多十倍，甚至更多。当时我第一次写得不小心。没有好的方案，我会给迪克看完的初稿，按照他的建议修改，然后修改到他说“好”为止。
谷雨:你不厌倦一直做改变吗？
基德:和迪克一起工作，我完全信任他。如果他说不行，那就不行。迫不及待的期待改版。有人愿意花时间看我写的东西，帮助我写得更好，这让我感到无比荣幸。法国有句话叫:“l ' esprit de l”Escalier，看了草稿才能给出建议。坚持复习，你就离目标更近了。我不能替其他作家说话，但我的创作需要这个过程。
《谷雨:虚构的艺术》中，《大西洋月刊》主编威廉·惠特沃斯曾对你说过:“每个作家都需要另一双眼睛来审视自己的作品。”根据自己的写作经验，这句话怎么理解？
基德:我觉得每个作家都是这样的。当你写了一篇很长的稿子，连客观都做不到的时候，你就不再适合独自判断了。你可能觉得什么都好，但可能完全错了，或者有些好的内容，你看腻了，原来是自己写的。
在我的写作过程中，经常会有这样的时刻:我跟迪克说整本书太简单，他却说“这很好”；有时候我写的东西看腻了，他跟我说“不要放弃”，“挺好的”，“快写完了”，或者建议我修改点什么。
现在，我失去了第二双眼睛，但有时我觉得他在我的房间里，我在心里和他说话:“你觉得呢？”然后，我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我...
特雷西·基德和理查德·托德在波士顿公共广播电台
美国波士顿公共广播电台官方网站
谷雨:《非虚构艺术》提到“观测点是一个落脚点，不仅如此，还是一种思维方式和感受方式”。你有时候会选择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。两者有什么区别？
基德:观测点的选择是作者最重要的选择之一，也是我写作中思考的第一个问题。美国小说家亨利·詹姆斯也说过类似的话。你必须弄清楚这个故事怎么讲，是谁在讲。肯定是作家，但是作家会成为故事里的小人物吗？因为这样会让故事看起来更美好。在我写的《小学生》这本书里，讲的是学校老师，老师很普通，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课堂里。如果你在没有任何特殊原因的情况下用第一人称叙述，就像入侵，但感觉不对。第三人称叙述有很多种。在这种情况下，我使用“受限制的第三人称”，即表达对方的想法和感受。因为我很了解她，她告诉我她在想什么，所以我觉得我可以这样做。
我在《翻越一座山和另一座山》中用的是第一人称视角，因为保罗·法默很有才华，对事业充满激情，愿意接受挑战。我觉得读者需要一个向导:这个家伙会让你难受，因为他也让我难受。这里用第一人称效果不错。约翰.麦克菲经常以第一人称讲述故事，他可以和人物对话。
谷雨:在你看来，非小说类写作最大的问题是什么？
基德:千万不要这样。我对此深有感触。我不是说我没有犯错，而是我不是故意犯错。
首先，我认为讲故事的技巧不仅仅属于小说。我强烈反对捏造内容。如果告诉读者这个故事不是虚构的，其实应该是准确的。如果你改变了一个角色的名字，你应该让读者知道。诺曼·梅勒的《刽子手之歌》是我非常欣赏的一本书——他有一些变化，但他很仔细地告诉读者这些变化。当我读布鲁斯·查特文的《歌曲的疆域》时，我以为我在读一部非小说作品，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。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，我很不满意。
你要有讲故事的技巧，但是不要说你不确定的东西，或者只说某些部分。你不必按时间顺序讲述一切。你可以选择一些特殊的日子，但你要告诉读者，比如用“他会这样做”、“他会日复一日地这样做”这样的话。
《谷雨》:在你看来，怎样才能写出好的非虚构作品？
基德:首先，让我们看看一个故事是否能引起你的兴趣。不一定要让你觉得特别激动。不一定要惊心动魄。作品的戏剧化可以来自各方面，但一定要有有趣的人。你可以认识他们，他们也让你认识他们。
另外，你必须是一个真正想讲故事的人，然后你还要讲故事，虽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非虚构作品要准确
《谷雨》:近年来，美国新闻界的主要丑闻之一是前《纽约时报》记者杰森·布莱尔的伪造和剽窃。这件事对美国非小说创作有一定影响吗？
基德:我认为它没有太大的影响，但是要写一部非小说作品，你必须先把它做好。我不是说我没有犯任何错误，而是尽量避免这种事实错误。这和因为不喜欢事件的发展而瞎编是不一样的。
在我看来，实际发生的事情比我脑子里发生的事情有趣多了。如果你对自己写的东西失去了信心，这些信息就会以某种方式传递给读者，比如在你的句子里透露出来。写作一定要有权威感。
《谷雨》:伪纪实作品会对社会产生影响吗？
基德:我认为非虚构作品的影响力不足以影响政治。在社会的任何领域，在一定程度上，不诚信行为随时随地都存在。但我个人认为，在美国，我们正在创造纪录。据负责事实核查的人说，我们的总统一周要说数百个谎言。大多数情况下，这些谎言都是粗心造成的，但有时是故意的。我觉得这样很有害。
任何事件背后的真相都很难辨别，有时甚至完全无法辨别，但事实是可以辨别的: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，你在某件事情上花了多少钱，这些都是完全可以辨别的。
谷雨:在美国，如何保证非虚构作品真实？编辑会查吗？
基德:出版社的律师会对这本书进行审查，但对书内容的“事实核查”应该由作者本人来完成。如果你给杂志报纸写稿，比如《纽约客》或者其他杂志，他们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。有时候我喜欢给《纽约客》写文章，因为有人帮你查事实，确保文章正确，避免以后尴尬。
《谷雨》:你知道其他美国非小说作家吗？你对非虚构创作有哪些不同的看法？
基德:是的，比如亚历克斯·科罗维茨和乔纳森·哈尔。他们都是伟大的非虚构作家，约翰·麦克菲是我崇拜的非虚构作家。他们对非虚构创作的看法会和我不同。我坚持，有些作品如果叫非虚构作品，应该是准确的。
约翰·麦克菲是美国著名的非小说作家
任何主题都可以是好的主题
《谷雨》:非虚构写作费时费钱。美国新闻机构有没有非小说类写作的支持项目？年轻的非虚构作家如何生存？
基德:这个我不太清楚。很久以前，我在不同的地方教非虚构写作，但现在我很少接触年轻作家。个人感觉非虚构作家的现状很难。毕竟很多方面都变了，更多的内容转移到了网络上。据我所知，这类作者的工资比以前少了很多。在现在的互联网时代，很多正在赚钱的人都认为内容创作者或者编剧不应该有报酬，内容应该是免费的……这是不可思议的。
在过去，成为一名非小说作家的方式通常是为一家报纸工作，先写报道。但目前这样的工作越来越少，报纸要么倒闭，要么裁员。还有这样的“新闻聚合器”，比如《赫芬顿邮报》。但是好像等别人写新闻，资助研究的时候，就随便转载了。我觉得很乱。
《谷雨》:关于“新冠肺炎疫情”这个主题，你认为伟大的非虚构作品会诞生吗？
基德:我不知道。也许会。但是，它们可能会在以后出现。好的作品是需要时间的，为了赶上热度而写的书通常都不是很好。任何一个主题，只要作者感兴趣，用自己的方式去写，都可以是一个好主题。
《谷雨》:在你看来，非虚构写作目前最大的价值是什么？
基德:无论何时何地，总会有空好书的空间。大多数书不是很好，但是在一堆书里，总会有一些好书。在我看来，一本好书本身就是最好的理由。
书还是很重要的。他们对时间和空有感觉，这比电影和电视更能反映问题。甚至一些优秀的电视节目或电影都让我感到失望，因为它们已经有了一定的模式，比如一定程度的暴力，与现实世界关系不大。我们喜欢读故事，不希望所有事件都发生得那么快。
《谷雨》:如果你要向中国读者推荐几本非小说类的书，你会推荐哪几本？为什么？
基德:我会推荐约翰·麦克菲的作品和乔纳森·哈尔的《漫长的诉讼》。我一直很喜欢乔治·奥威尔的非小说类小说，尤其是《向加泰罗尼亚致敬》、《去维根码头的路》、《巴黎和伦敦的落魄》。这三本书很精彩。我也很喜欢安妮·法迪曼的《诸神占有你，你就会倒下》，很感人。我推荐的历史书是埃德蒙·威尔逊的《为国流血》，这是一本关于内战的样书。
谷雨:听说你最近在写新书。进展如何？
基德:是的，我正在努力写一本新书。一本书通常需要我三年才能写完，但我写这本书已经快四年了……失去迪克是我遇到的最大挫折，我希望能在年底前完成初稿。
关于特雷西·基德
* tracy kidder，1945年出生于美国纽约，拥有哈佛大学英语学士学位和爱荷华大学写作硕士学位，现居马萨诸塞州。作为一名多产的非小说作家，他获得了许多奖项，如普利策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。作品有《灾后重生的力量》(2009)、《我的超脱》(2005)、《翻越一座山，另一座山》(2003)、《故乡》(1999)、《故人》(1999)
原标题:“普利策奖得主基德:非虚构作家的现状是一个艰难的谷雨工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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