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张晓风
孩子们，这是八月初的一个早晨。美国南部的阳光缓慢而透明，洋溢着一种古老而宁静的幸福感，让长期受苦的人酸酸的。助教给我发了一份期待已久的120个感动名字的名单，我一个个看完。我忍不住把手放在你的名字上，为你祈祷。
在你未来七年漫长的医学教育中，我只会教你八学分的中文，但我渴望教你如何做人——如何做一个中国人。
我想再说一遍，我爱你的名字，这是父母渴望全世界的标志。在成千上万的汉字中，他们找到的是一两个最美最圆润的字——世界上的每一个名字，都是一句简单的祈祷！
《林逸文》《唐高军》《周建生》《陈振环》，你的父母是多么希望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孩子。“”、“林近德”、“蔡”，多少对你寄予厚望。“张”、“黄”、“高泽仁”、“陈宗仁”、“叶”、“洪”等都说明了儒家传统对仁德的向往。“邵郭宁”、“王维邦”、“李建中”、“陈泽豪”、“江建中”，显然你的父母已经把你献给了苦难的中国。“陈一仓”、“蔡宗哲”、“王仕尧”、“吴敬农”、“陆凯”蕴含着一种古老的和谐理想。我常常在想，为什么这个世界不能虔诚地品味另一个人的名字。为什么我们不懂得尊重地审视自己的名字？每一个名字，无论高雅还是低俗，都有自己的哲学和爱情。如果能以细腻的理解去叫别人的名字，就能学到更多的相互尊重和爱护，世界就能变得更美好。
这几天，也许你的名字已经成为祥子附近的一个幸运符号。很多对名利的期待，都已经和你的名字隐隐约约联系在一起了。很多人带着敬佩的眼光看着你，你的眉毛上已经挂了一块看不见的匾。总有一天，“医生”会成为你的第二个名字，但是孩子，医生是什么？一件比普通人还白的衣服？一个月收入比平民还饱？响亮而光荣的名字？孩子，在你不用表白的幸福里，仰望你未来的路！
医生是什么？孩子们，当一个生命在温暖湿润而又富有弹性的子宫里悄然成形时，你们是第一个宣布这一神圣事实的人。当他突然冲进这个世界的时候，是你的手，抓住了华丽的第一声呐喊。是你，辛辛苦苦拉了一条新生的船，让他开创了自己的初航。像周公旦这样的外科医生，是一个在简单的午餐中放下食物三次，然后走进急诊室的人。有时候，也许你只需要擦一点点红水银，给病人开点阿司匹林，但有时候，你得给病人切开皮肤，打开肋骨，打开肺，把手术刀插进藏在胸腔深处的一颗鲜红的心脏。你陪伴人类走过生老病死。你扮演什么样的角色？真正的医生怎么可能不是圣人？
其实做医者的过程只是一个苦行的过程。需要学会多少才能避免自己的无知，需要保持怎样的荣誉才能避免自己的不作为？在付出一切之前，让我们成为一个“拥有”的人。
孩子们，我想重复一下神农尝过草药的古代神话。《淮南子》说:“古人用草喝水，摘树，吃高粱的肉，常引起多种疾病和毒伤。所以神农是第一个教人播种谷物的...品尝草药的味道和泉水的酸甜苦辣，这使人们知道该做什么。
神话是胡说八道，但令人感动的是一个从业者对饥饿、溺水和生病的人的热爱和同情。作为一个现代医生，你当然不用一天中毒超过70次。但是，亲近别人的痛苦，体谅别人的悲伤，把另一个正在患病的“人”作为单纯的“人”去探索，仍然是有价值的。
还记得“吊壶济世”的故事吗？“城里有卖药的老人，头上挂个锅，去市场，跳进锅里，城里人看不见。”——老人的药其实应该解读为自己的。孩子，这个世界不缺专家和权威。缺少的是一个愿意付出自己的“人”。当你帮助别人的时候，请记住，药有时候是可怜的，只有用之不竭的爱才能照亮一个受苦的灵魂。
所以，孩子们，让我们自觉一点，让我们推开别人给我们的金冠，选择长久的辛劳。我曾经认识一个年轻人，多年后我在纽约遇见了他。他开出租车，跑跑步馆，有各种生存手段——他还在认真学习社会学，办杂志。过了几年，好像过了一辈子，但最让人欣慰的是，当我们一起走过曼哈顿这座城市的时候，他天真地说:“我还抱着我对人的关怀，对人的好奇，对人的执着。”其实不管我们学什么，有价值的是对人的一点点真心。生命是壮丽而强大的，医生不是生命的创造者——他只是帮助生命奇迹保持其自然秩序的人。孩子们，请记住，你们每天遇到的不仅仅是一个有病的人，更是一个有病的人。人的眼泪，笑容，故事，孩子，这是什么权利！
作为一名语文老师，我能给你的有限。几年前的一个早上，我走进教室，那天的课是《诗经》。捧着古诗词，低头看着观众就哽咽了。我能看到的只有20世纪的烽烟，但课程的进展要求我讲述3000年前的诗歌。那里有很多漂浮着水草的清溪，有杨柳的水湄，有鹿鸣的草原，有温柔敦厚的人的情怀。我站在舞台上，看着观众激动的眼神，还是决定继续下去。那首优美的四字诗，是一种永恒。我告诉那些孩子，有比权力和领土更强大的东西，那就是文化——只要中国人还在，中国还在，我们还有地方定居。孩子，选择做中国人吧！你生来就是一个中国人，但现在，让我们选择用年轻而自由的肩膀来扛起中国人的枷锁。孩子们，所有好医生都是好医生——就像所有好医生都是好医生一样。
长长的窗户上长满了柔软的小草，孩子们，你们的名字浮在我的心头，我浮在书香的书香里，书浮在暗红色的古图书馆里，图书馆浮在一望无际的紫色的花与浪之间，那是一个美丽的校园。孩子们，求万能的主用一颗博大的心覆盖你们，让你们懂得用爱去支持别人。求造物主给你内在的丰富，让你知道如何给别人。有的医生永远只能收医药费，希望你多收——希望你多收别人的感情。
说出你的名字，在清晨，当乡村的心被隐藏。我知道有一天会有人说你的名字。在黄沙飞扬的乡间小路上，或者在蜿蜒的群山中，有人会用祈祷的嘴唇说出你的名字。
参见张晓风《无色处的花》，天地出版社，2020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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